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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丹陽
來源: 品玩
圖片來源:由無界 AI工具生成
“好久沒看到這麼多內地人,你們都是來旅遊的嗎?疫情之前也沒這麼多,快趕上 97 年回歸的時候了。”操着一口還算流利普通話的香港出租車司機開玩笑地說。
我告訴他此行是來參加一場大型 Web3 活動,頭髮已經花白的司機顯然沒能聽懂。
這符合我的預期。
對於多數人甚至很多科技互聯網從業者來說,Web3 就像是個神奇的平行世界,雖然它曾在去年短暫地佔據了公眾的視野,卻因 FTX 暴雷等一系列事件被拉下神壇,時至今日它已鮮少引起外界大規模的討論。
然而就在國內大半個科技互聯網圈的注意力都在由 ChatGPT 引爆的 AIGC 和 AGI 時,Web3 卻再度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引起外界側目,這次背後興起的是一個新“敘事”——香港。
2022 年 10 月 31 日,香港政府高調地發布了《有關香港虛擬資產發展的政策宣言》,它明確地宣告香港將發展成為全球虛擬資產中心和 Web3 中心。2023 年初港府更是設立了引進重點企業辦公室,推出高端人才通行證計劃,開啟搶 Web3 企業、搶 Web3 人才的節奏,而隨後在數碼港成立的 Web3 基地也得到了來自香港財務司 5000 萬港元的撥款支持。
更重要的是,還有一系列正在制定中並將於今年頒布的政策,這些政策被一些權威媒體解讀為:“香港特區政府明確虛擬資產交易平台持牌經營,代表着虛擬資產服務在香港地區正式受到認可,並將完全納入監管。”
香港維多利亞港口,鱗次櫛比的船隻背後,一幅巨型保險廣告上面寫着三個字:贏得起/本文作者拍攝
所有跡象都明確显示:一向缺少科創基因的香港,前所未有地 All in Web3、希望留住這個吉普賽式到處流浪的行業和其中的人才,從而藉此找到自己的科創機會。
但在香港的 web3 人潮里待幾天,你也會馬上意識到,在這股對香港來說仍然新鮮興奮的浪潮之下,幣圈“機敏”的老人們早也帶着自己的鐮刀,聞着熟悉的味道趕來了。
所以這一次,會有什麼不同嗎?
一場超過 1 萬 3 千人註冊的 Web3 大會,大抵意味着它聚集了華人 Web3 各個圈層的從業者。
雖然 Web3 世界將“去中心化”奉為圭臬,但它其實是個非常喜歡辦大會的行業,只不過由於監管和疫情等多種原因,如此規模的 Web3 大會以往多在海外舉辦,而這也是本次香港 Web3 的一個重要意義——第一場國內 Web3 盛事,主辦方給它起了個輕鬆的名字:嘉年華。
這場持續 4 天、超過 200 場會議的嘉年華幾乎囊括了行業宏觀發展、監管政策解讀、DeFi 和 CeFi 之爭、NFT 與 GameFi 的未來,以及時下火熱的 AIGC 等各類議題,比特幣和以太坊兩個 Web3 最大的生態甚至分別佔據了主會場一天的時間,同時各路初創項目還在分會場上演着 Demo Day,內容之多讓人眼花繚亂。
四月中旬每日有超過 3 萬人湧入香港會展中心,與 Web3 嘉年華同時召開的還有香港科創展。
香港 Web3 嘉年華開幕第一天,會場就已人滿為患。
雖然活動方提供了 NFT 檢票通道,但真正使用的參會者寥寥無幾,多數人舉着手機屏幕上的电子票二維碼,在密密麻麻的蛇形隊伍中緩慢前移,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幾位白髮老人,他們拿着打印出的紙質二維碼略帶迷茫地環顧四周——“這一點也不 Web3”。
在主辦方萬向集團董事長肖風進行簡短的開場致辭后,大會迎來了真正的主角們——來自香港政府參与 Web3 立法、財政撥款、牌照發布、貿易管理,以及基地建設的各方官員,他們的發言也為台下華人 Web3 從業者們不停注入興奮劑:
“現在是發展 Web3 的黃金機遇。Web3 能為市場帶來效益、為市場和社會解決痛點,是大有可為的,也是不可逆轉的趨勢。”
“香港將會釋放 Web3 和虛擬資產的潛力。6 月份開始將發布虛擬資產交易平台許可證,(證監會)將設置一些額外的准入規則以保護投資者。”
“目前已有 140 家 Web3 公司入駐數碼港,我們啟動了多個計劃幫助推進 Web3 產業的發展。”
“Web3 如果能夠幫助中小企業解決痛點將能夠切入香港經濟的 98%,潛力巨大。”
很多找不到空座的人或站或坐地簇擁在過道,保安一度拉起了隔離帶,沒能進來的人們只得去隔壁的分會場通過大屏幕觀看直播。
人們目不轉睛、屏氣凝神地聽着港府官員的政策解讀,低聲討論和暗暗叫好。在經歷了低谷后,這些過去幾年穿梭在世界各地的数字遊民,似乎看到了自己長途跋涉后的落腳點。
Web3 大會現場還舉行了包括綠色比特幣、杭州香港 Web3 產業聯動在內的多個啟動儀式/本文作者攝
“真沒想到還能有這一天,過去幾年華人 Web3 從業者太難了,我覺得香港這次是個好機會。”
坐在我旁邊的一位來自深圳的年輕人興奮地說,與此同時他與會場里的大多數人一樣,不停地用手機拍着台上演講嘉賓的 PPT 內容。
“最令我感到興奮的是香港特首居然都出來為 Web3 站台了。”我在大會現場與一位在香港金融領域從業十餘年的投資人交談時,他對前一日李家超出席香港 Web3 協會成立儀式、並發表了“Web3 潛力說”表示十分激動。
狂歡一般高漲的樂觀情緒順着大會現場傳遞到了整個 Web3 世界,甚至拉動了比特幣大盤的上浮。
“站上 3 萬了!”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過節般的笑容。
然而這種上萬 Web3 從業者友好和諧、濟濟一堂共慶盛事的景象沒能持續太久。
在政府官員們奠定了香港 Web3 的大基調后,現場的人們陸續回歸到不同的圈層中各自行事,我眼前的這個 Web3 世界逐漸恢復了它原本真實的樣子。
佔據着絕對流量熱度的依舊是 Web3 華人 KOL 們。
這場嘉年華將 KOL 們分野成了兩派,一種是站在台前、履歷光鮮的香港 Web3 創業者,他們出現在各大會議的圓桌討論中,與政府官員和頭部投資機構共同暢想 Web3 浪潮在香江兩岸的未來,我聽到參會者給他們起了個有趣的名字:
“Web3 民族企業家”。
在現場從業者的口中我得知,這些 Web3 民族企業家們的背景比較多元化,有些是在 Web3 領域的連續創業者,但不乏項目失敗的經歷,也有些由 Web2 轉型而來的企業家,趁着前些年 Web3 發展的風口在行業里闖出了一些名氣。
“總之都是 KOL,有些人自身名氣遠大於創辦的項目。”一位 Web3 數據安全領域的資深人士告訴我。
在某天午飯前的一小時里,我與其中一位被稱為“Web3 民族企業家”的王峰匆忙地打了個照面。
我見到王峰時他正與隔壁一桌投資人聊的火熱,快到我們約定好的談話時間,他小跑過來,放下了一個 iPad 和一個巨大厚重的紙質筆記本,然後一臉抱歉的告訴我再等幾分鐘,他還要再去跟另一桌朋友打個招呼。
等待他的時間里,我對那個黑色硬殼皮、看起來有些笨重的筆記本產生了濃重的好奇心,這樣的物品已很少出現在科技互聯網行業,更何況自詡為下一代互聯網的 Web3 圈子。這份好奇直到對話快結束時才被滿足,在我的追問下,王峰為我展示了裏面的內容:一篇篇乾淨而整潔的筆記,其中穿插着或是手繪、或是粘上去的插畫和貼紙,讓我想到文藝青年們喜歡做的手賬本。
“都是跟人聊天的時候記下來的,畫圖比較多,別人一邊說我一邊畫。”王峰邊翻着筆記本邊解釋。
這讓我想到他做的那檔“王峰十問”對話欄目,這位在 Web2 時代創辦了一家港股上市遊戲公司的創始人,在 2019 年加密浪潮席捲國內市場時,接連對話了包括 V 神、Gavin Wood、趙長鵬、李林、SBF 在內的一眾行業頭部核心參与者,但他創辦的幣圈媒體也在監管趨嚴后被內地封停,他也從公眾視野淡出了不少。
他告訴我隨着香港 Web3 浪潮的到來,他也開始下場創辦項目,手頭在做的一個是 NFT Marketplace 產品,另一個是 GameFi 產品。
我企圖弄懂這位與港府互動密切的,同樣也不乏爭議的 Web3 大佬,怎麼看待正在香港發生的 Web3 熱潮。
“現在香港 Web3 的問題是需要進一步看清監管政策,並且需要有標杆式的企業獲得成功,比如能獲得主流基金的投資,虛擬資產能在合規的交易所上線。”王峰把當下稱之為香港 Web3 的“蓄力階段”。
香港街頭已出現了不少大型加密理財門店/本文作者攝
有人直接將這種趨勢概括成:東升西落。
“這個詞提得好。”他在回答問題時雙肘搭在雙腿上,上身微微前傾,眼神並不經常與人對視,說話語速很快。
與會場台前嘉賓的解讀相似,王峰將“東升西落”看成香港 Web3 大展身手的時代背景,一方面歐美國家的金融體系處於不確定性極強的動蕩階段,而香港背靠內地對宏觀經濟有着更強的把控能力;另一方面隨着華人 Web3 開發者的湧入,香港 Web3 可預見性地會出現數量和質量上的百花齊放。
“不管未來政策是變嚴還是放鬆,香港願意出來做裁判就是個好事情。”
談話進行到大半,王峰身旁的一位工作人員起身催促他中午與投資人的飯局即將開場,要抓緊時間出發了。
在離開之前他再次表了忠心,他告訴我,他未來計劃把核心團隊放在香港,目前也與數碼港一起籌備着入駐事宜,“越來越多的 Web3 企業湧進來,大家都在排隊”。
然後在小跑離開之前,他又加了一句:“我們平台的權益 NFT 已經上線了,可以關注一下。”
後幾天里,他的這款權益 NFT 在二級市場的成交量超過 1000 ETH。
站在台前的人有自己光鮮亮麗的想象,但聞風而動的還有那些即便永遠無法上台卻依然自帶流量的“頂流”。
孫宇晨就是這個圈子極具代表性的人物。
在這樣的大聚會中,任何人都避不開他的名字,人們戲謔地稱他為“孫哥(割)”。不在任何檯面上,但他一手操盤的幾場營銷事件卻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與笑料。
在孫宇晨落地香港前,一則有關他出價 8 萬 USDT(一種加密幣)高價聘請貼身保鏢的消息率先流露出來。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出資 8000 U 進行懸賞,只為找到打手當面教訓一下孫宇晨,以報之前被其項目“割”過之仇,這一消息引起了加密圈近乎癲狂式的圍觀:
有同樣被坑經歷的人喊價入場、甚至發起高達 80 萬 U 的募資;也有同樣在華人加密圈小有名氣的各式 KOL,如網紅打卡般在香港尋覓着孫宇晨的足跡,只是他們成功見到孫宇晨后,非但沒有採取任何暴力行徑,反而爭相與之拍照合影,這些照片讓他們在社交媒體上成功吸粉無數。
出現在一場 Web3 活動中的孫宇晨與距離他不遠處的保鏢們/受訪者供圖
“人特別多完全無法靠近他,他在二樓身邊跟了四個保鏢,我連樓都沒上去。”
我在一個 Web3 聚會中聽一個剛從孫宇晨酒會回來的人分享道,周圍人聽了他的話打趣地說“不是說請了八個保鏢嗎怎麼才四個?你這是在 layer1 就被撂倒了,都沒上去 layer2 啊”,而後全場哄然大笑。
離譜的事情還在繼續上演。
為了更大限度地獲取流量,孫宇晨這個華人加密圈的黑紅頂流開始塑造新的網紅。
一位被稱之為“小耳朵”的礦機項目工作人員,因為一張活動現場照片而被孫宇晨點名邀請加入選美大賽,在隨後的幾天里,孫宇晨與小耳朵的名字捆綁式地出現在各類營銷活動里,在烏煙瘴氣的氛圍中,看熱鬧的人起鬨叫好,看不下去的人頂多罵上一句,但流量仍在源源不斷地湧向這裏。
於是孫宇晨們自然也要對香港 Web3 點評上幾句。
在一場孫宇晨參与的線上對話里,這位已經臭名昭著的幣圈人士擺出了熟悉的江湖大哥般的囂張跋扈與無所顧忌。
“沒出事之前大家就隨便干,這就是香港的態度,老幣圈的人都回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還有什麼不能幹的。”孫宇晨喊麥式地表達着自己對香港 Web3 的看好,這位北大歷史系畢業的高材生甚至引用了幾段國際史來佐證他對大形勢的判斷。
然而被網友提問未來是否回國發展、用什麼身份回國時,這位頂流開始左顧而言他,始終無法給出準備的回復。
“孫哥晚上的飛機就離開了,我們今天的對話就到這裏結束。”然後對話就結束了。
然而人們知道他未來還會不間斷地、以各種離奇的方式再度回歸。
大會日程剛過半,會場就沒什麼人了。這讓人好奇,這些花費了不菲差旅的人們都去哪兒了。
答案指向了香港會展中心附近的多個區域。
不願在商業大會花費太多時間的技術咖們,很快開起了自己的閉門交流會。我加入其中一場,毫無意外的——這裏的人們在討論如何把 AIGC 落地到 Web3 行業里來。
一位來自新加坡的 Web3 資深技術開發者 Neil,分享了一個近期備受開發者們關注的 Web3&AIGC 項目,它希望藉助公眾人物的 IP,通過 AI 技術為其製作数字分身,並以 NFT 創作的方式面向市場用戶進行商業變現,如此一來 NFT 將跳出被平面圖片所禁錮、卻始終無法拓展應用場景的困局。
“其實 AIGC 時代的個人創業更多是做交互,大模型訓練基本已被大公司做得足夠好了,Web3 為個人創業提供了更平等的商業模式。”Neil 在交流會中說。
事實上,這幾天在各類 Web3 大會上,ChatGPT 和 AI 是很多演講嘉賓都不曾落下的“熱點”,然而人們只是象徵性地讚揚着人工智能帶來了偉大的“生產力革命”,並聲稱這必將與 Web3 的“生產關係革命”碰撞出巨大的火花,但仔細聽下來,不少演講者只會重複地舉例 AIGC 圖像生成與 NFT 創作是多麼的契合,讓我感覺本來還帶有些藝術價值的数字藏品,在他們口中變成了機器批量生產的廉價商品。
Web3 大會嘉賓的分享中不乏很多 Buzzword,比如 AI 2.0、Crypto2.0 等/本文作者攝
另一個頗為諷刺的現象是,那些來自 Web2 大廠的前任高管們帶着自己出來創業的 AI 項目登上 Web3 大會的舞台時,他們對晦澀技術的展示與解讀並沒能吸引很多內心躁動的 Web3 從業者,在這些為數不多與硬核技術相關的會議中,台下觀眾來來走走,台上的演講者有着掩飾不住的尷尬。
隨着越來越多開發者的加入,我面前的人們談論的話題也愈加專業。
坦率地說,他們之間純技術層面的探討我多半沒能聽懂,令我覺得趣味橫生且頗具意義的是,這些具有不同技術背景、所做的工作分佈在 Web3 行業各個環節的人們,利用這樣的機會或是請教涉及對方技術領域的難題,或是耿直地提出對方產品的技術漏洞和危害,無論是心平氣和的交談,還是劍拔弩張的爭論,最後總會得出個可以推動技術優化的解決方案。
在他們討論技術的空隙,我在現場問及一位同樣畢業於北大的 Web3 從業者對孫宇晨的看法,他立場鮮明地表示不願與這位“知名”校友為伍。
“北大多數從事 Web3 的校友並不願意跟他們一起炒作,畢竟很多公鏈方從技術上沒有什麼創新,都是拼湊和抄襲,而且在實際操盤過程中,傷害了很多人的利益,在這個行業有一種很不好的習慣,靠流量吸引‘韭菜’入場,再去收割‘韭菜’。”這位北大技術開發者說。
我在這場交流會中也聽到了一些關於香港 Web3 更為激烈的討論。
眼前的開發者們在比較香港和新加坡的優劣。
作為一個在新加坡工作生活了十多年的科技從業者,Neil 坦言他仍看好新加坡 Web3 的長遠發展,不過他也直言不諱地告訴我,對於初創企業來說,目前香港的創業環境要更好一些,新加坡高昂的機票價格、房租,以及越來越難申請的工作簽證,已然成為了限制小型初創企業入局的門檻。
據 Neil 的親身感受來看,香港在創業成本和人才流動上是佔優勢的,新加坡的創業項目現在其實很難落地,去年從國內遷到新加坡的 Web3 公司非常多,但留下來的可能只有 20%,而且留下來的都是公司的負責人,團隊大部分仍舊不在新加坡。
但對於把目光聚焦在全球市場的技術開發者而言,他們對於香港 Web3 還有另一重顧慮。
“我們目前沒想通的一個點是,香港作為亞洲金融中心成功的原因是他背靠中國市場,但他主要面向的也是中國市場,這對於想要從中國出發做全球的創業者而言,後面怎麼以香港為跳板走出去可能是個難題,這點目前新加坡仍佔有非常顯著的優勢。”Neil 說。
“目前我們開發者們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很多從國內來香港註冊的 Web3 公司反過頭回去中國做客戶,去割國內的韭菜,這是最糟糕的事情。”
這些參會者快速分裂,但仍有人可以自由穿梭其中,那就是——投資人們。
在香港 Web3 活動密集召開的幾天里,無論是帶着項目而來的 Web3 孵化機構,還是帶着熱錢來找項目的投資機構,都在會場內外晝夜不停地忙碌着。
這些人們幾乎包場了會展中心附近各大酒店的咖啡廳,他們知道大半華人 Web3 從業者都在香港,沒有比此時更好的商機。
白天里,談生意的人們將時間均等地分割成以小時為單位、車輪戰般地與一波波潛在的合作夥伴見面;夜幕降臨后,他們又將戰場轉移到香港街頭的餐館里,可以是橋底辣蟹,也可以是雞煲火鍋,西裝革履的投資人們並不在乎被熏上滿身的味道。
在一場由 Web3 孵化機構創始人 Tony 組織的流水席中,我得知他此行來到香港後幾乎沒怎麼參加 Web3 會議,就是以上述這種私下小規模的見面,為帶來的六個創業項目成功地找到了融資。
這種流水席的本質是有目的地提升參与者在圈子內的社交廣度。
我在現場旁觀的兩個多小時里,除了幾位年輕的項目創始人始終留在現場,其餘絡繹不絕的各方 Web3 來客拜碼頭般來來走走。藉助組織者作為行業人脈超級節點的能力,一場聚會下來年輕的創始人能與三十多位 Web3 老炮兒們建立初步聯繫。
“太累了,估計就快結束營業了。”這場流水席一直持續到午夜,Tony 在我旁邊長嘆一口氣,眼神有些不由自主地渙散,他告訴我昨晚的那場到後半夜四點才結束。
“這就是江湖啊”。
Web3 從業者對天台也格外迷戀,他們在這裏舉辦了價格不菲的冥想活動,卻被不知情網友誤以為睡不起酒店的香港摺疊。/圖源:互聯網
場面上的熱鬧並不妨礙投資人對項目本身做出更為審慎的判斷,尤其是涉及香港 Web3 的項目。當我問及他們的投資意見時,老練的從業者會笑笑不說話,透露出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
也有投資人願意基於支持香港 Web3 的立場之上,點明一些背後潛在的風險與不確定性。
Jeff Ren 向我揭示了香港 Web3 背後金融法律體系的尷尬,他是一個 2000 年來到香港的金融從業者,現就職於一家華人頭部 Web3 機構 OKX 負責投資業務。
據 Jeff 透露,目前唯二拿到當地牌照的虛擬資產交易平台 OSL 和 Hashkey,實則是香港證監會發出的七號牌,這個基於 SFC 證券期貨條例的牌照只對證券產品生效。
然而問題在於,香港法規里並沒有把加密貨幣(Crypto)定義為證券,所以對於想要拿到這個牌照的 Web3 企業而言,它們需要先把自己變成符合規定的證券交易所后才能申請交易虛擬資產,而這意味着對現有業務進行大範圍閹割。
“現在大家都在旁觀 Hashkey 在香港能不能跑得通,肖風的思路是願意擁抱監管,但他也把自己要做的事情跟政府講的非常明白,現階段做這種嘗試對於全球化的 Web3 企業來說其實非常冒險,我們更多還是希望做效仿者和追隨者。”Jeff 說。
我在另一位資深投資人口中也聽到了類似的觀點。
這位投資人告訴我,從她對香港 Web3 政策走向的觀察來看,雖然港府已在相當激進地表示支持與開放,但整體監管架構的底層邏輯與歐美十分相似,“而美國對於虛擬資產交易現在還沒有清晰的法律依據,這意味着香港下一步要做的是在國際上沒有先例可參考的基礎上進行監管側的實驗”。
“但牌照還是越多越好,香港 Web3 也會越來越好。”這是不少投資人的總結式觀點。
熱鬧結束的也很快,人們散去,有的趕去日本參加 ETH Tokyo,有的飛往美國參加 Consensus,有的返回新加坡聽陳奕迅的演唱會,更多人陸續返回深圳、杭州、上海等城市。
一場熱鬧的大會結束后,人群散去的香港,可能更能看到它的 web3 的那一面究竟是什麼樣。
在街頭巷尾走了一圈后,香港 Web3 浸入到大眾生活的程度有些超乎我的想象。我在銅鑼灣、金鐘、尖沙咀、旺角這幾個人流密集的商業區看到了不少比特幣 ATM 機,雖然數量上遠不及遍布香港的個人換匯店鋪,但已然算得上使用方便。
附帶使用說明的比特幣 ATM 機/本文作者攝
在旺角商業街的一塊巨型廣告牌上,甚至赫然出現了 GameFi 的身影,周圍店鋪的老闆告訴我,這塊地理位置優越的廣告牌幾乎成為了 Web3 的專屬位置,幾個月之前它屬於一家加密貨幣兌換平台。
旺角商業中心的 GameFi 廣告/本文作者攝
此外,香港還出現了不少加密理財的大型門店,本地年輕人頻頻出入其中。
這讓我想起幾天前跟 Jeff 的另一場對話,據他觀察香港 Web3 本土生態中多半還是“外來的和尚”,但也有不少剛畢業的香港年輕人跟隨着政策相繼入場。
Jeff 告訴我香港本身並不是一個創業氛圍濃郁的地方,在這邊時間久了會發現就連理工大學畢業的年輕人,進入社會也做着賣保險、房地產中介、金融銷售類的工作,“這是香港 DNA 決定的”。
而自從香港 Web3 政策出台後,Jeff 看到 Web3 對整個東區起到了一定的虹吸效應,港府政策的推出和官員的站台告訴這裏的人們,“無論如何 Web3 是一個你可以穿着西裝體面工作,並且特首會誇獎你的一個事情”。
透過眼下的這股熱潮,香港選擇加碼 Web3 本質上是希望發展失落已久的科創,這個方向在過去幾年中被港府數次提及,香港也被寄予厚望,成為“國際科創中心”。這顯然與香港熟悉的金融,邏輯不同。科創是一個很難實現短期效益回報的領域,它往往需要企業和政府共同沉下心來,做好長線作戰的準備。
一位從事金融科技的資深人士告訴我,香港選擇 Web3 作為科創發展的切入點,固然有其發揮金融中心優勢的考慮,但也依舊體現出其對投入回報周期的高要求,“Web3 就像一劑發展科技的猛葯,見效快,但副作用來的可能也快”。
“香港可能還在過渡期,很多事情都沒有想明白。我最不看好的一個點是香港允許老百姓區做加密貨幣的投資,就連從業者很多時候都看不懂這些 Web3 項目,像我們要有大概 20 多個人一起研究項目,大概一個季度才會投一個,還不能保證不出錯,這對普通民眾來說風險就更高了。”一位 Web3 天使輪投資人對我說。
我此行在香港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是出現在無數會場演講嘉賓口中的數碼港。
從銅鑼灣搭乘 69 路專線到數碼港需要 40 分鐘,如果說香港城區給人的感覺是繁榮與破敗同在的老城區,那麼數碼港則是一個乾淨利落的高新園區,這裏沒有國際都市的擁擠和喧鬧,只有一個佔地遼闊的科技園區和幾個小型商場。
數碼港的科技公司社群展板/本文作者攝
然而我在這裏卻並未感受到十分濃郁的 Web3 氣息,科技園區的四座寫作樓里掛牌的公司仍以金融領域為主,展廳中陳列出的科技公司社群中倒是零星地出現了 Web3 企業的身影,但距離名副其實的“Web3 基地”還相差甚遠。
“香港 Web3 喊單確實把大家都叫過來了,但是事情幹得成幹不成還得靠自己。不要太嚴肅,這就是場嘉年華。”
我在離開數碼港的最後一刻,腦子里重複迴響的都是這句話。
這麼看來,這場香港 Web3 盛事給自己起的名字,還挺實在的。